午後。

暖洋洋的陽光透過淡粉色的絲綢碎花窗簾，照進屋子。地板上的瓷磚用陽光的顏色映出了窗戶的輪廓。陽光有些慵懶，可以看見光束裏有細小的灰塵在飛，辦公桌上的小玩意兒也舒適地躺在這懶懶的陽光裏。

“對面新開了家快餐店，咱們去吃吧。”難得生活中有輕松的時候，章亦芊對夢瑤說。窗外的陽光暖暖的。窗簾飄蕩著，木地板散發著木香。一切都是那麽平靜，好像什麽事都從來沒發生過一樣。

“沒興趣，你找秦嵐吧。”夢瑤邊把歪著的畫框扶正，邊對章亦芊說。“瑤瑤你怎麽了？最近總是不來參加小組討論，而且又有點兒心不在焉的……”章亦芊關系夢瑤道。夢瑤不知道要說什麽，她只是覺得莫名其妙的難受，而命運女神，早就把一個重擔壓在了夢瑤骨骼分明的肩膀上。

夢瑤有些仿徨，但她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。

這個夏天沒有燥熱，一顆顆心都沈了下來，離別了浮躁與不安。

下午，天上已經有些烏雲了。那烏雲好像被驕陽扯開的臟棉花，但又忽地拼回去了。

夏末的雨來得快，如離弦的箭般釘了下來，略微腥氣的海風，夾雜著清新的雨味兒，還有潮濕泥土的味道，以及植物的那種特有的香味。對策組的空調關了。

一條朦朧的海岸線在海霧裏跳動，好像很遠，似乎想努力遺落一切浮躁與冗雜。

雨停了，人偶店裏依舊暗暗的。

“到底怎麽幫你們完成願望啊？犧牲更多的善良的人嗎？”根號π對著櫃臺後的那一摞人偶喃喃說道，“你們為了自己還要拉無辜的人陪葬？你們為什麽就不能好好地在那片絕望的土地上待著？”這時，一個仰著頭的人偶嘴角動了一下，僵硬地翹了起來。

“自私的人！——全都是自私的人！”根號π猛站起身，擡起腳踩住那人偶的頭，那舊木頭腦袋發出嘎吱一聲，好像要被踩裂開，“你們只是些濫殺無辜的人的行屍走肉罷了！你們以靈魂體存在還有什麽意義？只不過單單是存在而已！知道為什麽你們遲遲無法到達希望之岸嗎？因為啊——你們根本就不配去希望！”

那被根號π踩住的人偶嘴巴張了張，它無法出聲。

“繼續掙紮吧，這些該死的人！……無論天上的還是地下的，沒人會可憐你，自私的人！”根號π松開腳，用皮鞋的側幫挑起人偶的臉，把它踢了回去，人偶淺金色頭發很臟，淩亂地糊在了那張煞白的木頭臉上。就在這時，那人偶猙獰的表情恢覆了原狀，扭曲的五官隨之松懈下來。

“滾回去了？……”

“我，我不是自私的人！”這時，從櫃臺後的一片漆黑中傳來尖厲的女聲，根號π嚇了一跳，循著聲音看去，只見根號五步履蹣跚地向自己沖來，這“根號五”臉色蒼白，眼神楞楞的，很空洞，烏黑的頭發直直地披在肩上，隨著腳步的起伏一甩一甩的。寬大的白色睡袍襯著根號五的那張沒有半分血色的臉，顯得更加可怖。然而那尖厲的女聲，就是從根號五嘴裏發出來的。

“根號五？你……你怎麽了？”根號π戰戰兢兢地轉過身，對著“根號五”說。

“你這家夥！我不是自私的人！”那女聲又從根號五嘴裏沖出來，尖厲得讓根號π不由自主地擡起手來堵住耳朵。

這根本不是根號五。

“哦！我親愛的孩子！你都殺了這麽多人了！你是為了讓自己能到達希望才殺這麽多人的，難道這不是自私嗎？”根號π沖著“根號五”喊道。

“我才不是自私！我要去天堂找到我媽媽！媽媽是在我爸爸拋棄我們之後患病死的，媽媽生病的時候，爸爸自私地回到了他的國家，把媽媽一個人留在了英國，他們相隔半個地球！……別人總說混血是種好處，可我壓根兒就不這樣認為！混血不過是個可以供一方撇開責任的介質罷了！是我的媽媽，在我小時候照顧我！世界上就剩我一個人的時候，我絕望，這裏恐怖如斯……是爸爸害死的媽媽，全都是因為他！——所以自私的人是你吧，獨眼黑毛，難道不是嗎？！”那幾近尖叫的說話聲不絕於耳，根號π即便堵死耳朵，也能聽清楚那淒厲的慘叫。

“所以，你就殺死了你爸爸，不是嗎？”

“是啊，”“根號五”咯咯地笑了起來，“他還說什麽要帶我找新媽媽，給我新的完整的家庭。太荒謬了，沒有人信這些可笑的鬼話！我恨那個惡毒的假媽媽，還有她帶著的那個討厭的姐姐，我不允許他們出現在我生活中！”

“千夜薰啊，所以你殺了三個人？”聽完惡靈說的事情，根號π才想起來這惡靈的名字。

“是啊，可那又怎樣呢？我被通緝了，所有的人都認為我是壞蛋、是怪胎、是異類、是精神病、是不可理喻的人！……哦！差點忘了，你也是這群渣滓的其中之一！……”千夜薰拔出了一把不知從哪弄來的匕首，飛速地揚起它，對準根號π。千夜薰的臉上的微笑，和那個人偶的笑一模一樣，只是換在真人身上，顯得更嚇人了。

“所以我現在就要報仇啊！向那些認為我是壞蛋的人宣戰啊！我的仇恨，早就指引著我去殺掉你們這些無恥之徒！”千夜薰的匕首又逼近了一些，那泛著寒光的刀尖指著根號π心臟的位置，只要千夜薰往前一點，那匕首就會刺穿根號π的心臟。可根號π卻不能對千夜薰動手，因為，那身體是根號五的身體。根號π能感覺到那匕首泛出的凜凜寒意，一陣陣的。

“真稀罕啊，也不知道像你這樣自私的人世界上到底有幾個。”根號π本能地向後退去，但千夜薰又逼了上來，就這樣，根號π一直往後退，千夜薰一直往前逼。終於，根號π退到了盡頭，倚在了門上。

“哦！你竟說我自私！”千夜薰繼續用那尖叫般的聲音說，“你就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人罷了——或許，你壓根兒就沒有感情，你根本不懂感情的世界是怎麽樣的！……可憐的人，我真想讓你知道，咱們兩個究竟誰更可憐！我死，卻也死得明白！因為感受過或美好或殘酷的人性，這世界上，尚還有一些東西能證明我曾經來過！而你呢，你活，但瞧瞧你都幹了些什麽？自以為是地迷茫徘徊著——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？”

根號π楞住了。

以前，她有許多理由去裁決那些惡靈，可千夜薰的一番話，使她開始懷疑自己：究竟是誰可憐？究竟是誰失去了本我？究竟是誰不懂得人性？……根號π開始動搖了，她內心中最柔軟的地方仿佛被一顆強有力的子彈擊中，正汩汩地流淌著鮮血。但根號π絕不能退讓，還有很多聽雨軒的居民等待著她的幫助。

“很好，千夜薰，但你有沒有想過，你為了到達希望，殺死了那麽多無辜的人，他們的親人怎麽辦？！你不知道死者的親人有多心痛——那就像你失去媽媽的時候一樣心痛啊！”

“你……”千夜薰被根號π說得一時語塞，“那我就是自私了，那又能怎樣？適者生存，弱肉強食，你們對抗我們只不過是無奈之舉，只不過冠以‘正義’這個名號罷了！只是因為我們觸動了你們的利益，你們群起而攻之！僅此而已！”千夜薰將匕首猛向後一掄，然後借力刺向根號π。那微微泛著寒光的鋒利匕首在黑暗中明晃晃的，隨著一陣刺耳的破空聲和千夜薰尖厲的叫聲，根號π猛地一側身，匕首刺在了木門上，拔不出來了。

“哦，我的好通緝犯，”根號π譏諷地說著，但不難看出她正在從驚嚇中緩神兒，她緩緩將臉偏轉過來，盯著千夜薰，“這下你成了真正的壞蛋。”

“不！為什麽，這不公平！”千夜薰的分貝提高了很多，那幾近尖叫的說話聲，好像一把利刃，劃破空氣，仿佛要撕裂面前阻礙她前進的敵人。

“回去吧，千夜薰！你雖然突破了我的封印，利用了根號五的身體，可是你想過嗎，你突破封印是有時限的——要知道，我還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無能。現在時間快到了。”根號π垂下眼來看千夜薰。

“不——！”

隨著千夜薰的尖叫，根號五的身體應聲倒地，軟塌塌地癱在了根號π面前，那亡靈被收回到人偶裏去了。根號π松了一口氣。

窗簾飄了起來，根號π恰好能看見窗外越發清晰的海岸線。

一個炸雷劈開寂靜的下午。雨傾瀉下來，海岸線開始變得朦朧，最終融化在海天交接處，分不清是海還是天了。你有想過，海的盡頭，是什麽樣的呢？是對岸的國家嗎？

人類，終究是人類，有時候對這個世界來說那麽微不足道。我們一直做著自己認為對的事兒，而忽略了旁人的認知，忽略了我們把身體寄托給的這個社會。

對於瘋狂的追功逐利者，羈絆與束縛，留戀與牽連，等待與希望甚至於親情和友誼，也許都可以化為烏有。永恒存在的，只是自己應得的利益。我不是說我們不能追逐功名利祿，只是我總能夠看到，有些西裝革履的銀行提款者，從窗口裏取出一張張面具，再醉醺醺地到教堂的前庭，磕磕絆絆地朗讀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。

黑夜讚美著他們，而他們……則祝福著黑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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